活动回顾 | 钟求是:在我眼中,什么是好的教育

发布日期:2023-10-13

9月23日, 2023年桂馨·南怀瑾乡村教育分享会在温州南怀瑾书院顺利结束。期间,《江南》杂志主编、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、鲁迅文学奖得主钟求是先生在会上作了题为《在我眼中,什么是好的教育》的分享,带领大家探问究竟什么样的教育是好的教育,教育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。


以下是钟求是先生演讲正文内容,和大家分享。

各位老师、朋友们,下午好!


很高兴回到家乡,站在这里跟大家分享关于教育的话题。我是搞文学、写小说的,本来没有资格来说教育、谈学校,但是有两个因素牵引着我来到这里。一个是与南怀瑾先生的缘份。在上世纪80年代,我就在温州工作,供职于市政府联络办公室。当时市政府要跟南怀瑾先生联系,促进金温铁路的建设,我们从中做了大量的牵线工作。那会儿传真机很少,南怀瑾先生送来一台传真机给市政府,放在联络办公室里,我们就在那里进行信息传递。所以一说要回到南怀瑾书院来跟大家交流,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欣慰的事情。再一个因素当然是咱们基金会的副理事长、秘书长樊英,她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,我们在一个教室里坐了四年,而且是前后排。问题是什么呢?她们两位女同学坐在我后面,但是按照作家的想象力,我觉得她们应该坐在前面,这样我对着黑板听老师讲课的时候,趁机可以看一下女同学。樊英当时是我们班的美女,我们有机会肯定要多看几眼。那么多年过去了,老同学邀请,我肯定很愿意过来站台,而且这个邀请是三次,前年去年因为疫情的原因没来成,所以此时我站在这里心情是很愉快的。


要聊教育,谈谈我心中什么是好的教育,我想了一下,就从自己小时候上学说起吧。我的老家是在温州下属的平阳县城,那个镇叫昆阳。我父亲是银行的职员,但是因为我们家当时租住在镇和公社之间的大宅院里,所以我就近到一个公社的小学去读书。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乡村学校,而且我在那边一读就读了八九年时间,小学五年半、初中两年、高中一年多。小学五年半的班主任给我留下很深刻的记忆,她现在也在杭州,身体不好住在医院里,我每年至少一两次去看望她。因为时间的关系,我就不展开讲了。


到了高中,那位语文老师做了我一年多的班主任,后来我转学到另外一个高中去读书了。我重点讲讲这位姓周的老师,因为他是语文老师,又是班主任,我们接触就很多。他在作文方面给过我不少的指导,高中毕业之后,我上了大学,毕业之后又参加工作,期间都没有跟老师断过联系。在工作之初,到了春节我就给老师寄挂历,一寄就是十几年。后来有机会我就会和他见面,聊聊自己的近况。在他90岁时,我还组织我们班同学到龙泉去(后来他回到老家龙泉工作和养老),给他送蛋糕过生日。在此之前,老师80多岁的时候,来杭州检查身体,我约他到西湖旁边坐坐。我们一边喝着茶,老师就把自己年轻时候的爱情故事告诉了我。他原来在杭州工作,之所以下放到温州下面一个县城,这里面有一段心酸的爱情故事。我知道,他这个故事除了当时一两个要好的朋友之外,这一辈子也不会对外人说的。但是在一个西湖的晚上,他就给我讲了这么一段故事。后来我把这段故事写成了一个短篇小说《比时间更久》。因为小说里涉及到非虚构的爱情,又涉及到男女主人公的死亡,而那会儿老师已经90多岁正躺在病床上,所以我觉得这个小说迟一点发表更好,就是说等他去世了再刊发出来更好。于是小说写出来后就一直放在那里,到了去年3月份,我想老拖着也不对,终于把小说投给了《人民文学》。按照发稿流程,我判断半年以后才会发表,结果来了通知说4月份就发。我心想这对老师会不会不好,心里打了一个问号。


在小说发表的前几日,有一天(星期六)上午醒来,妻子告诉我,阳台上栽花的瓷盆在夜里掉地上了。没有大风,也没有猫的干扰,这事特别蹊跷,而这个瓷盆是这位老师在龙泉送给我的。当时我心里一咯噔,马上发微信给他女儿。他女儿说怎么这么巧,就在十几分钟之前,医院打电话给她,说父亲已经很危险,可能不行了,你发微信来真的太巧了。再过一会儿,他女儿告诉我说老师已经走了。我年轻的时候觉得有些东西是迷信,现在觉得不是。人类对世界认知、掌握的能力其实是很薄弱的,有些玄奇的东西现在无法解释,但是能够感知到的。我觉得老师就是用这种方式通知我。后来由于疫情的原因,他的葬礼我没有去,但我特别难过也特别惦记。今年的清明节,我终于带着这份《人民文学》的小说和妻子去了龙泉,给老师扫墓献花,表达自己的思念。


这是一个乡村中学老师和一个学生的故事。什么是好的老师,可能有很多定义,但其中应该有这样一种定义:一个老师如果让学生毕业了之后还能时常惦记他、联系他,在他死后一两年还能去扫墓献花,这样的老师一定是成功的老师。也有人问我,你为什么对周老师这么上心?我说,因为他当年对我好呀。那会儿他指导我的作文写作,安排我去参加县里的作文比赛并获奖,就是说,他顺着我的爱好助推了我、鼓励了我。我心里储存着这种感受。所以一个老师把爱意、把善意、把鼓励交给学生,像是普通的行为,其实是成功之大道。


今天要讲这个话题,我首先想起了这位老师,觉得很感慨,就希望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大家。当然这不是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学校教育是怎样的好、怎么有效,不是这个意思。那会儿是“文革”后期,学校上课不那么正式,作业也不多,老师的要求也不严,我们太松散了、太放野了,这肯定让我们失去更好的用功上课的机会。而到了现在,学校上课紧了,要看的书多了,渐渐走向另一个误区,于是我们的学生受限了,被困住了。所以无论是我们小时候的那种教育或者现在的教育,都有各自的好和不好。这种各异的不好,虽然是两个方向的问题,但总归都是存在的问题。

在我的心目当中,什么是好的教育?或者说,老师对学生的教育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才会更好一些?我的判断有三点:


第一,老师一定要维护学生的好奇心。我小时候在小镇,经常在街上逛来逛去。那会儿我是十来岁的孩子,尤其喜欢在夏天的晚上,带着好奇心在镇子里东张西望,街上各种人物的故事都喜欢去听。我们那边有几个怪人,现在同学们坐下来还开玩笑说是四大才子:一个是疯子,原是部队军官,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疯掉了,他喜欢在地上画一些图画;一个是脸上长满麻子的背尸工;一个是鼻孔朝天的拉板车的车夫;还有一位是挑夫,经常站在路边说一些谁都不知道的理论。当然在现在,即使是怪人,我们应该也要予以起码的尊重。但当时对他们那些特别有趣的表现,小孩子们就格外觉得好玩,会很好奇地去打量这些人、了解这些人。


我们镇上有一个派出所,经常会抓一些人进去。当时又没有电视什么的消遣方式,大家都很无聊,如果有一个人抓进去,派出所门口肯定围一大圈人,这边几个人,那边几个人,相互聊些探听到的消息。我一个小孩儿就挤进这边人堆里听一耳朵,又钻到那边人堆里听一耳朵,半个小时过去人堆散了,这个镇子里掌握案子信息最多的可能就是我。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什么呢?我们小孩子那会儿有很多的好奇心,我很庆幸那会儿的教育虽然有很多不足之处,但是无意当中,因为作业少、课程压力小,使得我有很多的闲心去捕捉周围稀奇的东西。这种好奇心对一个作家是多么的重要,我到现在还一直保持着这种好奇心。这也是我写作一直往前走的因素之一。

现在的学校里,孩子们肯定也有很多的好奇心,但是因为网络上的东西太多,好玩的东西太多,消磨了这些孩子们的好奇之心,这是一种损害。另外,我刚才说了现在课程的压力太大,所有的教育似乎都是奔着考试、奔着文凭而去的,这导致我们的孩子们都受困于作业当中,好奇心少了发展的机会。所以在座的老师们,你们一定要维护好学生们的好奇心,因为将来他们无论是创新能力,还是专业发展,很大程度上要靠这种好奇心来推动的。维护好奇心等于维护好学生最基本、最底子的能力。


第二,老师一定要促进学生去读好书。大家其实都明白要教学生们去读书,但是我说的不仅是读书,更重要的是读好书。我曾经参加过一个中国图书数字大会,会上公布了一个阅读榜单,当年中国全民阅读排前十位的书都是关于玄幻、穿越、盗墓的,没有我们认定的经典之作。我特别地吃惊和郁闷,这些没有营养的书被中国孩子们一代一代读下去,占用了大量的时间,是多么可惜和可悲呀。人的生命是有限的,而书籍又是那么多,用有限的生命去读无限的书,必须得有选择。孩子们没有选择的能力,要靠老师们,要靠你们。尤其是乡村的孩子们,他们现在获得书的渠道也多了,但是他们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好书,什么是经典之书,需要老师去引导指点。这意味着我们老师自己也要去读好书,选择一些经典作品来加强自己,这样才能去引导学生。

我曾经说过两句话,一是不要让学生浪费自己的阅读欲望。人的一生中,阅读欲望最强的其实就那么一两个时间段。我们一辈子可能要阅读很多的文字,但是真正有很强烈的阅读欲的阶段可能就那么几年的时间,这个时间往往会发生在小学的后半段、中学或者大学年轻的时候,所以老师们一定要把学生的这个阅读欲望保护好。二是要去读有营养的书。一个学生读什么样的书,其实就决定了他将来会达到的思想高度和审美品位。你读很烂的或者没有营养的书,一辈子读着读着,自己的品位、思想思考能力可能就掉下去了。如果你有几年时间都是读经典的书,那么你的思考能力、精神高度可能就上去了。所以我在这里要强调,老师们一定要引导学生去读有营养的好书。


第三,老师一定要帮助学生建立精神的独立性。我在这里首先建议老师们要“去权威”。可能有些老师说这不对呀,我们在学生面前就是要树立威信。当然树威信是必须的,但老师们要用你们有趣的灵魂、用你们丰富的知识来塑造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形象,这才是真正的权威,而不是靠压迫性的外力迫使学生来承认你。我说的“去权威”就是这个意思。要善于跟学生们交流,要尊重同学,经常跟他们讨论问题,用开放的心态来对待这些孩子们。不少孩子其实是很有主见、很聪明的。


作为学生来说,我觉得他们要学会反思、善于反思,在反思中构建自己的独立性。用我们现在常说的话,就是不要活成别人眼中的自己,要真正地做自己。这当然是很难的,但是我们的教育就是要往这个方向一步步地推进。我上午在开玩笑说,我们大学是学经济学理论的,班里的同学现在算起来有30多位经济学教授、副教授,但是我们班也有异类,也有所谓的“叛逆者”,比如说樊英最后就搞慈善,这是多么好的事业、多么高尚的事情。比如说我也抛开经济,选择了文学,当然经济理论对我的写作也是有帮助的,可职业上和经济学已经没什么关系了。教育应该要培养我们孩子们的独立性,包括独立的事业选择。我小时候就是喜欢文学的,10岁的时候,父亲带我到县图书馆办了一张借书证,我花几年时间把该图书馆的小说全部看完了,文学的基因就植入了我身上。我觉得自己不需要别的什么选择,一定是要搞文学的,一定要用文字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。尽管大学学的是经济学,但是文学的力量、兴趣的力量一直牵引着我往前走。所以保持自我思考和独立性,做真正的自己,这个真的很重要。我们的老师们应该有此意识,去帮助学生建立这种精神的独立性。


这是我讲的三点判断。最后我想强调一下,乡村老师或者乡村学校应该更自信一,我们的乡村学校也是能够出人才的。不好意思,以我自己为例。去年我获了一个“鲁迅文学奖”,这是中国最高文学奖之一,非常引人注目。省委书记当时做了重要批示,省委宣传部对获奖成绩很满意。我作为一个平阳人,温州市委宣传部也肯定很重视,平阳县委宣传部不用说了,专门发了贺信过来,我后来就读的平阳中学也赶紧跟我联系。唯独我读了五年半的那所小学不知道。后来县委宣传部要到那边拍我的一个片子,和学校一联系,他们才知道这么回事。学校说,呀,我们这样的学校还能出这样的人才。他们心里不自信,没有想到过去的一个公社小学还能出这么一个作家。所以我说我们的乡村学校也一定要自信,我们每年一批批的学生出去,会有很多可能性的。


另外我还想说,学习应该是可以学到老的我自己离退休的时间点越来越近了,但作为作家来说,其实我现在还在创作的一个高峰期,很多人都觉得我的写作还在生长中。在我的计划里,我退休之后首先会去游学,我会跑到北京去。我原来在北京上学,我希望过了许多年之后再到北京去,到北大、清华住一段时间,听听一些大学教授的课。当然像南怀瑾老先生这样的国学课是没机会听上了,但如果能够听到类似的思想大家、有独立思考的学者的课,我一定会获益的。我希望从中得到启示,促进自己思想的提升和开放,从而写出更好的作品。


所谓教育是一辈子的事,就是老师们包括在座的小学老师、中学老师,首先从培养自己的学生开始,让学生们打下好的基础,一步一步往前走,一直走到中年、老年,把这种学习、上课、教育当成自己一生的功课。谢谢大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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