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才陈永革老师提了一个观点，我也非常的认同，他说《证道歌》的影响力一定程度上超过了《坛经》，大家都知道《证道歌》影响非常大，那具体在哪些地方能够表现出来？我就是做了是非常小的工作，找一个具体的材料来看看《证道歌》在传播的过程中发生着怎样的影响。

我有一个基本的观点是这样的，从五代以后，《证道歌》影响越来越大，它的基本观点也为禅学界所接受，而一定程度上成为禅师教授弟子、开示弟子的时候习惯于引用的成语、格言，宋代之后的“灯录”作品有大量的记载。因为这些作品名气比较大，我专门找了一个相对来说影响没有那么大的作品，这部叫做《嘉泰普灯录》，它是南宋的雷庵正受编的。《嘉泰普灯录》是对《景德传灯录》补充，也就是说《景德传灯录》记录的禅师的说法，主要是关注一些大德，这个《嘉泰普灯录》把关注的对象投向了影响力小一点的，名气没有那么大的普通一点的僧人，这些僧人在说法的时候经常惯于引用《证道歌》。所以，通过这一点看，《证道歌》确实在禅师中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。

《论语》孔子说“不学诗，无以言”，在春秋时期，说话高端大气上档次，得引用《诗经》，有的是断章取义的，有时候是曲解的，但是只要引用《诗经》就代表有档次、有文化水平。禅师们就是引用《证道歌》，就是让讲法赋有文才，而且把意义引向深入。这就是禅师在不断引用《证道歌》的原因。为什么禅师广泛地引用《证道歌》？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吴教授刚才讲的，《证道歌》是一部非常优秀的文学作品，这点可以相对《坛经》来讲。《坛经》是一个说法的记录性质，比较浅白。《证道歌》读起来琅琅上口，意义深刻又富有文采，禅师们就喜欢引用。禅师们在引用的时候，也是不拘一格，不是很呆板的引用，形式是非常活泼的。有的是直接把原文给你拿过来；有的是先说《证道歌》的诗句，然后再解释；有的是把自己的观点发挥完了之后，再用《证道歌》作为点睛的地方；有的也不是用原文，是把核心的词语在自己的开示中作为引出；还有是把《证道歌》一句话拆开，中间再塞进去自己的东西，这样来引述，形式非常活泼。从这方面，可以看出这些禅师在引述《证道歌》的时候非常自觉、自如，是有意识在用，而且非常自如，说明他非常熟悉。他只有达到非常熟悉了，才能以多种形式活泼的在引用。

第一，对于禅宗一般都会注意到空观的内容，其实禅宗的基本思想是如来藏思想，就是自性清净心。自性清净心是成佛的一个基本的根据，禅宗是以这个作为基础的。第二，空观的不二法门，它是一个修行的方法、修行的路线。第三，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修行的内生动力，成佛的必然信念，还有对南宗顿悟法门的信心。这些在六祖慧能的《坛经》就有所表现。在《证道歌》的内容，以我个人的理解主要是涉及这三部分内容。禅师对《证道歌》这三部分内容也都有引述。

第一部分，以如来藏思想为基础。例证很多，这里只选择几个看。明辨禅师说："净五眼，涌金春色晚，得五力，吹落碧桃花。"这就是引《证道歌》的“净五眼，得五力”，在引述的时候把这句话拆开了，中间镶嵌进去的是诗人杨蟠的一句诗"涌金春色晚，吹落碧桃花"。他把杨蟠的诗句跟《证道歌》的句子，拆开组合起来，可以说是生机勃勃，说话非常富有文采。再如王钦禅师他说“净琉璃”“宝月”“大明镜”“万殊”“光体”“摩尼”“宝珠”这些话不是对《证道歌》的原文的引述，是对《证道歌》名词的运用。

禅师的作品里面表现如来藏（即自性清净心）是成佛内在根据的时候，经常是用明镜、宝珠、琉璃、明月这些作为比方。好多禅师用的时候，没有说这就是引用《证道歌》的，但是用的这些词全部都来自于《证道歌》，也说明他们对《证道歌》非常熟悉。

《证道歌》这部作品从宋代以来就有争论，是不是永嘉大师的作品。我们看《景德传灯录》或者《嘉泰普灯录》里面，很多禅师在引用的时候，直接用“永嘉”或“永嘉觉”。也就是说在他们的理解里《证道歌》是归属到玄觉，归属到永嘉是没有什么疑问的。当然这不是从学术考证的角度，是总体上对这个归属问题，他们是完全接受的。

再如，这位照禅师引述《证道歌》说"三身四智体中圆，八解六通心地印"，“体中玄”“心地印”都是说禅宗的修行，有一个内在的根据，就是成佛的本体，修行操作的对象。守端禅师说"江月照，松风吹"这句话也是用的永嘉禅师的，用完了之后他又说"到这里，还有漏网者吗？"就是相当于给弟子提问，提这个话头。"良久"，我们看禅师的语录经常会看到这个字"良久"，沉默不说话，让大家思考。最后说"皇天无亲"，大家都知道这是《尚书》里面的。他的说法引用传统的儒家的典籍，又引用《证道歌》，然后把自己给弟子开示的问题随机点出来，形式非常活泼，也非常生动有感染力。

同样的，比如惟清禅师说"江月照，松风吹，永夜清霄衡更是谁？雾露云霞"，这个“雾露云霞”和《证道歌》原诗不一样。前面是照着放上去的，后面是忽然一改，还是以上所说的，禅师引用《证道歌》形式上并不是呆板的，是非常活泼的。

第二点，《证道歌》它是以般若空观作为一个基本的法门的。如果说禅宗以如来藏思想为基础，自性清净心是作为一个成佛的根据，那么修行的基本法门就是般若空观。

宗琏禅师说"一切数句非数句，与吾灵觉何交涉"，就是说我们如果是追求文字、语言，这没有办法入到本体上去。他直接说这句话是永嘉说的，也把这句话作为话头来引起大家的思考。慧光禅师说，"数日暑气入焚"，最近很热，"一个浑身无处安著"，不舒服。"思量也是烦恼人"，这是烦恼。"更有己躬下事不明"，热是烦恼，还有我们本身的烦恼需要解决。讲了各种烦恼，其中他就随机放进去——“取不得、舍不得”，这也是《证道歌》的原文。长篇幅的文字随机了放了《证道歌》的两句话，这种话语在他的开示里面属于点睛之笔。

王钦禅师讲到禅的修行和寻言逐句的关系的时候说“犹如入海算沙”，"入海算沙"这句话也是《证道歌》的，是“入海算沙徒自困”七个字里面的前面四个字，引用了半句，也非常有意思。还有清旦禅师说：“到这里，亦无人，亦无佛，大千世界海中沤，一切圣贤如电拂。"句中“到这里”之后是直接引用《证道歌》的内容。

第三，以顿入法门为信念，《证道歌》基本的观念、思想就是如来藏的思想，般若空观是基本修持法门。然后，还强调表述了对成佛的信息和对顿悟法门的信心。在这方面，后代的禅师在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经常引用《证道歌》句。智才禅师说"弹指圆成八万门，刹那灭却三衹劫"，一旦顿悟，不管是多长时间和空间，人生存的阻碍都没有了。德敷禅师讲："直截根源佛所印，摘叶寻枝我不能时如何？"引用了《证道歌》的一句话提出问题，加了两个字"如何"。妙总说"建法幢，立宗旨"，这句话也是《证道歌》的。也还有"旃檀林，无杂树，郁密深沉狮子住"这句话是道颜禅师引用《证道歌》的。

弘治年间的《温州府志》提到了慧能的大弟子都是开立宗派的，有很多传人。怀让、行思，因此成为六祖慧能最重要的两位弟子。但是永嘉玄觉也是六祖慧能最重要的弟子。和前面两位对比，他是没有重要传人，也没有开创宗派，为什么能够有资格成为六祖慧能的特别出色的弟子呢？就是因为《证道歌》。一般有一种说法，说六祖慧能有五大弟子。除了怀让、行思，神会是荷泽宗开创者，而且对于南宗地位确立有较大贡献；慧忠是国师，备受三朝礼遇。这几位地位是非常高的，永嘉玄觉在法脉弘传上没有这么高的地位。六祖慧能的弟子非常的多，但玄觉为什么能够成为五大弟子之一？就是因为《证道歌》这部传世的名篇给他带来的影响，这在中国整个禅学史上也是非常独特的现象。

最后，我总结一点，《证道歌》的禅学思想是对南宗禅学的思想一个比较完整的表述，而且文采非常好，所以受到了历代禅师的青睐。可能有人想，禅师为什么不大量引用《坛经》？这是因为《坛经》比较浅白，引用起来没有像《证道歌》这么琅琅上口，这么有文采，所以他们就自觉引用《证道歌》。知讷曾经感慨说，"虽去永嘉百余年，如与同席语"，是说离永嘉那个时候已经上百年了，但是一读《证道歌》就像跟永嘉大师对面说话一样。这就表明，玄觉的思想深邃，还有切近大众精神世界的一面。也就是说，慧能的禅法在永嘉这一支，虽然没有形式上的派别，但是之后的禅师们自觉用永嘉禅学的《证道歌》的诗句来传法、来开示弟子，所以永嘉禅已经成为一种演说方式存在。我举的这部书，选这部书的原因我也跟大家讲了，其他宋代后的灯录当然也可以看到这一点，说明整个禅门的宗风也被《证道歌》的精神所塑造着。这是我做的一些小工作，跟各位汇报一下，请多批评，谢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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